傻娘(七)

  七

1967年,奶奶去世了。奶奶去世前把母亲叫到跟前,我和父亲都在一旁待着。老人家从床边的老柜子里打开一个包裹,里面有一个小口袋,拿出来是一块玉。

  奶奶说:“春花啊,这玉是青山他奶奶给我的,算是传家的。你拿着。”说完就塞到母亲手里。

母亲不敢要,扭头呵呵的看着父亲,父亲过去拿过玉放在她手里。

“这个是咱老王家传家的,就是给儿媳妇的。娘对你不好啊,那年把你撵走了。娘也是没法啊。”奶奶声音哽咽了。

  母亲慌忙摇头,不知道他是听懂什么了,应该是听到奶奶要哭了。

  “娘,恁还说那个弄啥啊,这不都回来这长时间了吗!”父亲在一旁说。

  母亲一直拉着奶奶的手。

  “孩子啊,咱王家屈了你了,让你过苦日子了。”

  母亲还是摇头。

  “看到你回来啊,我这心病算了啦。回头啊,你可得照顾好青山跟志强啊。”

  ……

  奶奶走了,很安详,走的时候母亲还一直拉着奶奶的手,突然母亲就大声哭了出来。

  奶奶走了,父亲把院里的老槐树砍了一棵作为奶奶的寿木。家里就剩下母亲,父亲和我,我对母亲一直存在芥蒂,我不愿意让她碰我,甚至拉我的手。

1968年夏天,去社里交公粮,天气特别热,父亲拉着架子车,母亲在后面推着,我在车上坐着,到了社里,交公粮的排队。我就坐在架子车背阳光的一面呆着。父亲用毛巾给母亲擦汗,母亲拿过毛巾先给我擦,我赶紧把脸躲开。

  “这孩子,看我回家打你。”父亲瞪了我一眼,“恁娘比你还热,你咋不给她擦汗啊。”

  母亲问父亲要了两分钱,去买了两个冰棒回来,给我和父亲一人一个,自己拿毛巾擦汗。

  父亲咬了一口,就不吃了,递给母亲,母亲就又递了回来,然后吸了口气,咧咧嘴,像是告诉父亲冰牙。

  父亲懂得母亲所有的意思,笑着说:“你是舍不得吃吧,我给你留着吃。”拧开挂在车把上的罐头饼子,把冰棒塞了进去,拧上盖。

我自顾自吃着冰棒,父亲逗我说:“志强,给爹吃口。”

  “给。”

  “乖。”父亲摸着我的头说,“给恁娘吃一口。”

  “不给,不是俺娘。”

“啪。”父亲一巴掌打在我后脑勺,“你个龟孙儿。”

  冰棒顺着我的嘴就出去了,掉在了地上,粘了土,母亲护着我捡起冰棒,用毛巾擦了擦,然后用舌头把脏的地方舔掉,把冰棒递给我,笑着说:“强,强。”

  “你脏。”“啪。”

  我又挨了我父亲一巴掌,母亲把我拉到自己身后使劲瞪了父亲一眼。然后把冰棒塞到罐头瓶子里。

  我只有哭的份,父亲打我的第二巴掌确实很用力。

  晚上我喝了一碗甜糖水,父亲问我好喝不,我说好喝,父亲便没有再说什么。

母亲看着我笑,我就抱着碗喝甜糖水。

1971年,我上初中,离家有20多公里。

 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,母亲就到学校去看我,趴在玻璃上瞅,周老师就走出去问母亲,母亲就呵呵对着周老师笑,然后指了指我。

  “王志强,恁娘来找你,啥事说完赶紧让她回家,下着雪哩,她穿的还少。”

  “她不是俺娘。”我小声嘟囔了一句。

  “哦,哦,志强,那不是恁傻娘吗?”君庭和孝敏在我后桌捅捅我。

  “好了,好了,都别看了,咱们接着上课。”周老师说。

  我十分不情愿的走出去:“谁叫你来哩啊?”

  母亲没有说话,把手里编好的草鞋递给我,然后笑呵呵从怀里拿出一块饼,掰开让我看,有糖。

  我看了一眼说:“我不吃,你拿走吧。”

  母亲笑呵呵说:“强,强。”然后揪下来一点放我嘴里,还是热乎的。但是我马上就吐了。

  “恁走吧,人家笑话我。”我把草鞋和糖饼都塞给母亲。

她笑呵呵的又递给我。

  我一生气就给甩出去了,然后就回班里了。

  我的位置靠门口,我看见母亲委屈的去捡过草鞋和糖饼,拍掉糖饼上的雪,用嘴巴呼了呼,又放进怀里。然后走过来又把周老师叫了出去。

下课后周老师把糖饼和草鞋给了我,说:“王志强,你咋不懂事,恁娘冒着雪过来看你,为了让你吃口热饼,走了20多公里,捂了20多公里,你这样,将来不会是无产阶级的接班人。”

那年我十二岁,我不让母亲碰我的脾气越来越大,为此在家里没少挨父亲的巴掌。

  后来我才知道,母亲看见公社社长的孩子有糖饼吃,就用自己的长头发跟社长老婆换的,当时给我送饼时候我就觉得母亲头上少点什么东西,是头发,一头长发没有了。

  换了一块糖饼,被我扔了。

  后来学校一斗领导和班主任;二批教材和科任,没法继续上课,就改由贫下中农来上课,讲家史,去体验挑肥,再后来就干脆把教室设在了庄稼地头。

两年的初中,父亲在家也教我学习认字。在学校没有办法正常上课。有时候就是抱一本书三十二开红皮的《毛主席语录》。

那时候还有一首歌“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,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工夫。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,只觉得心里头热乎乎哎,好像那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啊。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。毛主席的语录滋养了我呀,我干起那革命劲头儿足。”

现在想想,说不出的恶心。

  1973年我初中毕业。毕业前就得知上高中要考试入学,由于之前做了充分准备,对所有功课都进行认真的复习,整天钻在屋里读、写、算。真是“功夫不负有心人”,我所在的班参加考试的学生共有10多名,而得到“入学通知书”的同学只有三个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那段时间付出最多的是我的母亲,铺床叠被,摇蒲扇,烧开水,做饭,洗衣服……

  可是我却心安理得的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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